投资就是一场识别骗局的旅程

伪君子

说到伪君子，我脑袋里，岳不群一下子跳了出来，玉树临风般站在封禅台上，背着手看着对面已经被刺瞎双眼的“真小人”左冷禅无助地胡乱挥舞着长剑。

有一类概念，我们经常使用，但是一思考就会发现，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并不清楚。伪君子就是这样，很难解释，但是我们都明白。按照我的理解，表里不一的坏人，首先是小人不是君子，而表现出来，或者伪装出来是个君子的样子。

所以，本质上来讲就是欺骗，欺骗的反面是诚实，欺骗也可以说是不诚实。这么说来，真小人是诚实的小人，伪君子是不诚实的小人。岳不群是虚构人物，我们身边不乏这类伪君子，一副道貌岸然凛然正气一肚子男盗女娼萎缩卑鄙，常见，想来读到这里，你脑中也会浮现出几位。

不知怎的，此时我脑子里跳出来的是瑞幸咖啡老板那张元气满满的照片，头天晚上瑞幸咖啡刚刚自爆22亿收入造假，隔天早上这老兄在朋友圈贴出一张靓照，附言：今天更要元气满满！众人哗然，隔了3天不得不出来道歉。

瑞幸咖啡我没喝过，味道好不好就没有发言权。这也不是刻意选择，我是有点咖啡瘾的，早上不喝一杯，人好像就醒不过来的样子。以前早上喝，中午喝，下午还要喝。不过随着头发逐渐稀疏，发现临近晚上喝咖啡开始影响

睡眠质量。先是戒掉了下午的咖啡，最后发展到只在早餐时喝一杯，家里咖啡机质量很好。

小蓝杯横空出世时，也就一直没有机会尝试。尽管没有喝过，我对于瑞幸这种商业模式还是很感兴趣的。这种先烧钱再挣钱，内生现金流长期无法为继的模式，在胆小的财务人眼里总是充满着危险。这天我打开微信收藏，检索一下瑞幸，发现这两年居然收藏了8篇关于瑞幸的文章，唱好唱衰的都有。回想起来，我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

•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骗子；
• 好像也不一定就是骗子，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开始给自己找台阶）；
• 看起来也许能成功（有点不服气，不过已经开始气馁）；
• 人家做成了，不服不行（我错了，贫瘠的想象力阻碍了我）；
• 你看，垮了吧，我早知道（呸，骗子）。

嗯嗯，早在乐视这事上我就这样搞过一遍，多年之后依然不能幸免，不禁让我深深怀疑，我的记忆是不是也和金鱼一样只有7秒。

瑞幸咖啡的模式从一开始就有各种质疑，到了2020年1月浑水发布做空报告，质疑达到了顶峰。随后会计师不肯签署年报，只好将COO抛出顶罪，认了财务造假。这事可没完，除了民事诉讼，在美国上市公司财务欺诈可是刑事罪，不过有的朋友说不去不就得了，中美之间并没有引渡制度。

不过这回看起来不那么简单，美国证监会发表声明警惕中概股造假问题，事情搞大了，坊间大佬怒斥“一颗老鼠屎”。2020年4月中国证监会表态瑞幸咖啡适用新证券法“长臂管辖”，看来这下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

至于钱，我看了几篇分析文章，据说陆老板兄妹等几个内部人早就质押了一半的股份套现了将近37亿人民币，他们自己投入2亿美元，这样看来，早就回收投资了。陆老板起家有两个重要的投资家做帮手，号称铁三角，愉悦资本创始人刘二海、大钲资本创始人黎辉，这两人都是投资界响当当的人物。

两人情况不同，黎辉已经套现相当部分，除了收回投资还赚了1亿多美元，刘二海声明说一股没卖。有一篇网文写道：瑞幸这两年一共融资170亿，一场暴雷埋掉倒霉蛋投资人近100亿，几个“攒局者”却赚了70亿，谁蠢谁坏？^①

我们不禁要问，瑞幸咖啡财务造假，是这哥几个一开始就策划的，还是搞着搞着走歪了？有多少局内人是知情的？COO已经承认，他是单干还是替罪羊？两个最重要的早期投资者黎辉和刘二海，他们知不知情？是串谋还是被骗还是装着不知道？

这一切暂时都不会答案，也许永远都不会有答案。我们现在还离的太近，需要时间，需要监管的调查告诉我们一些事情，我们可能才会有判断。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观察已经盖棺定论的商业欺诈案例，更有启发。下面我们来看硅谷的女版“乔布斯”，滴血成金的故事。

滴血成金^②

伊丽莎白·安妮·霍姆斯（Elzabeth·Anne·Holmes）出生在一个美国中产阶级家庭。如果你注意到英文姓，Holmes，对的，福尔摩斯，不过这个中文译名已经给了世界人民的大侦探，之前我还奇怪，明明不是福（Fu）而是霍（Ho），老婆说，福建人翻译的，胡建兄弟见谅。

伊丽莎白父亲的家族在20世纪初是美国的巨富，曾曾祖父还冠名了辛辛那提总医院和医学院，这居然被早期投资者认为，伊丽莎白具有商业和医学双重基因的源头，这是哪和哪啊？不过，风投就是这么疯狂。

但是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已经家道中落，父亲做过政府职员也在安然待过，在安然破产时还失了业。10岁的时候，有人问伊丽莎白长大要干什么，她毫不犹豫的回答：“我要成为一个亿万富翁。”

2002年春天，伊丽莎白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斯坦福大学化学工程系，还获得总统奖学金，这是奖给最好的学生。斯坦福化学工程系的主任是钱宁·罗伯特森教授，很快，伊丽莎白就引起了钱宁教授的注意，并同意让她到实验室帮忙，在钱宁的博士生沙奈克·罗伊手下当助手。伊丽莎白非常努力，第二年就完成了自己的第一项发明并申请了专利，一种手臂绑布，可以同时诊断医疗状态并且给出治疗。

多年以后，钱宁·罗伯特森教授回忆：“她拥有某种能力，拿科学、工程学、科技的各种碎片，将他们综合在一起，所用的方法是我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此前我教过的数千学生中，从未有人像她那样。”钱宁鼓励伊丽莎白走出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2004年，二年级的伊丽莎白辍学创办了希拉洛斯公司（Theranos），这个名字由治疗（therapy）与诊断（diagnosis）两个词拼成。钱宁的博士生，也就是钱宁实验室里伊丽莎白的老师沙奈克成为希拉洛斯公司的第一位员工，而钱宁教授则以顾问身份加入公司董事会。

伊丽莎白在一个26页的PPT中阐述了创业项目的构想：诊疗贴片，一种可以运用微型针将血液透过皮肤无痛吸出的粘片，包含一个微型芯片感应系统，可以分析血液，并且做出过程控制决策，决定一粒药片中有多少剂量需要输送进去。贴片也会以无线方式把其读数传递给病人的医生。

有了大胆创意构想，有了钱宁·罗伯特森教授的加持，下面就是筹钱。像绝大部分初创企业募资一样，这种尚未经过商业验证的项目，投资人大部分是基于对创业者的信任，而不是对于项目的理性分析，因为没什么东西可供分析。

第一次筹资，伊丽莎白也是一样，主要从亲朋好友那里拿钱，第一个突破是硅谷传奇风险投资家德丰杰创始人蒂姆·德雷伯，他投过Skype、特斯拉、Hotmail、百度等，蒂姆还是一位比特币大佬，想不到吧。伊丽莎白和蒂姆的女儿是好友，德雷伯投了第一个100万美元。

另一位投资人是伊丽莎白父亲的好友，其他亲戚朋友也贡献了不少钱。到了2004年底，伊丽莎白共筹集了600万美元，希拉洛斯公司开张了。

在筹资过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斯坦福大学医学教授菲利丝·加德纳回忆说：我告诉伊丽莎白这种贴片原理在医学上是行不通的。专注医疗科技的VC迈德文奇也拒绝了伊丽莎白。不过这些小插曲已经不能阻挡伊丽莎白和希拉洛斯前进的道路。

2014年，伊丽莎白上了《财富》杂志的封面，她身穿黑色高领毛衣，黑色的睫毛膏衬托出锐利的蓝色眼睛，鲜艳的口红，旁边是夺人眼球的标题:“为血液而生”。

文章第一次披露了希拉洛斯的惊人估值，以及伊丽莎白拥有公司一半股份的事实。在短短十年间，希拉洛斯已经成长为硅谷最具商业价值的独角兽公司，估值超过了90亿美元。伊丽莎白·霍姆斯宣称其革命性的血液检测技术，在一滴血上进行两百多项专业检测，将彻底颠覆血液检测行业。

而霍姆斯本人更是跻身全美四百大富豪榜，入选《时代》杂志影响全球的百大人物，一跃成为硅谷第一位亿万女性创业家，数不清的报道、荣誉和邀请相随而来。奥巴马总统任命她为美国全球创业精神大使，哈佛医学院邀请她加入其声望卓著的研究员理事会。

希拉洛斯豪华董事会成员更是让人侧目，美国前国务卿乔治·舒尔茨、亨利·基辛格、媒体大亨鲁伯特·默多克、甲骨文创始人拉里·埃里森、前国防部长马蒂斯将军、前国防部长佩里、传奇创投家唐纳德·卢卡斯、富国银行前CEO、著名大律师大卫·博伊斯等等。

招牌式的黑色高领毛衣、令人难忘的男中音和似乎从不眨动的蓝色大眼睛似乎有着无法抗拒的催眠效果，像一阵旋风迷倒了众人，在硅谷成为一道独特的亮眼风景，伊丽莎白一度被封为硅谷女“乔布斯”。

就在人们期待着希拉洛斯成长为下一个苹果或者谷歌时，一个真相逐渐显现——希拉洛斯所声称的革命技术是假的，这个商业神话内核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谎言。

就在伊丽莎白·霍姆斯风光无限之时，2015年10月，《华尔街日报》一篇报道敲响了希拉洛斯的丧钟，由两度获得普利策奖的著名调查记者约翰·卡雷鲁撰写，直指希拉洛斯造假，揭露了该公司一系列欺瞒行为，包括稀释血液样本、使用外部机器检测、伪造检测数据、蒙骗政府检查巡视员、实验室资质不全面等等，其中最致命地是对其检测设备准确性的质疑。

文章一经发布，迅速引起全社会关注，随后卡雷鲁继续撰写了二十多篇跟踪文章，直到三年后，卡雷鲁将这段经历写成《坏血》一书。

事后我们才知道，实际上，十几年中希拉洛斯的产品一直停留在原型阶段，性能不稳定不能有效工作。他们在演示中一直采用弄虚作假的方法欺骗投资者和合作单位。

后来在美国第二大连锁药店沃尔格林和最大连锁超市之一西夫韦的门店上线的产品，祸害了7万多名病人的100多万份检测，少数项目用的真是希拉洛斯的一滴血检测技术，大部分是不合规地将血稀释多次后用西门子等公司的商业设备检测，两种方法都是误差极大完全不靠谱，给许多检测者造成很大精神困扰和时间金钱的损失。

随后，美国监管机构介入调查，证实了指控随即吊销了希拉洛斯的实验室执照。美国证监会SEC指控霍姆斯从事了“一场精心设计、长达数年的欺诈，夸大或说造假了希拉洛斯的科技、业务及财务表现”。

最终希拉洛斯因资金耗尽而解散。2018年6月14日，伊丽莎白因诈骗罪和串谋诈骗罪受到起诉，如果罪名成立，将面临最高20年监禁，该案件预定于2020年7月28日开庭。希拉洛斯的落败为投资者造成了近10亿美元的巨大损失。硅谷传奇女乔布斯一夜幻灭。

这个故事也被HBO拍成了纪录片《滴血成金：硅谷血检大骗局》，该片于2020年2月获得美国编剧工会奖最佳纪录片剧本。好莱坞也在筹拍以此为题材的电影，据说大表姐詹妮弗·劳伦斯将出演伊丽莎白。平心而论，大表姐漂亮多了。

你要对伊丽莎白这段故事有兴趣，看书和电影，我们在这里不是简单重复这些故事，而是要借着伊丽莎白和希拉洛斯的故事，讨论下商业欺诈、谎言、欺骗和自我欺骗的问题，这是我们在投资中无可回避的话题。

作者：饶胖，资深董秘CFO、香港中文大学会计硕士、复旦大学哲学研究生，著有畅销书《资本市场的会计逻辑》，公众号饶教授说资本